【谭赵】耿耿于怀 31

谭宗明看赵启平摔门,也没去追,身体不允许,精神上也没引起重视。以前他总开玩笑,幸亏家里装的是防盗门,要是木门早被赵启平摔坏了。小孩子嘛,脾气急,闹一阵子也就算了,谭宗明总这样想。

赵启平甩上门后,摸遍全身掏出一包烟。皱皱巴巴的烟盒里只剩下一根,跟烟盒上的阳痿警示一样,烟头向下耷拉着。气急败坏地塞进嘴里,他三步两步下楼,楼道里是火机留下的腻人气味。

难得不用赶早上班,站在小区楼梯间的赵启平一手塞在外套口袋里,一手夹着烟,避着横过门口的风。少了谭宗明的唠叨,他照旧穿的不暖和,一件卫衣打底,外面套着一件薄外套,下边穿着为了和外套搭配的牛仔裤,和为了和牛仔裤搭配的切尔西靴。

早高峰已过,小区又重回往常的平静。赵启平插着兜,沿着小路走,看着小区里枯枝败草的破落劲,心里越发不是滋味。

上一次两个人遛弯儿已经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了,到底在忙些什么,到底是为什么在忙呢,他想。说到底,有几个人是真在为共产主义奋斗,还不是想给自己争口气,想让喜欢的人过舒服日子。

走出小区,小卖部的门面已经换了新花样。赵启平又买了包烟,剥了塑料纸扔到门前三包的垃圾桶里。五块钱的火机迎着风点不着,他找了个避风地点上,接着漫无目的地走。

走到小区转角处,一株合欢从院墙里直伸到院墙外,赵启平停下来,烟嘬下半截。

合欢树密密的树荫是盛夏里的一方阴凉地。白天里,老街坊就在那树下谈天,遛孙子,逗狗。到了晚上,那树下,正好是两盏路灯中间的位置,行人看不清脚下的路,多半会绕一步,走到马路上。就在那树荫底下,是他们偷偷接吻的地方。

两个人穿着T恤短裤老人拖鞋,从小区里晃悠出来,先去小卖部里买烟,再去便利店里买套,裤子荷包里揣着,一人唆一根冰棍儿,沿着路走。

赵启平怕蚊子,出门前总要抹一身花露水。谭宗明在旁边,就拿一旅游景点买的折扇扇风。

夏天是合欢花开得最肆意的时候,绿叶浓荫之上满是一簇簇绒绒的粉花。谭宗明告诉他,到晚上可香了,越夜越香,就跟你似的。赵启平骂他臭不要脸。可他至今也不知道合欢花到底是个什么味儿,他尽闻见花露水味儿了。

现在,树叶全都落光了,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冷风里晃。树枝底下,一个穿棉袄戴墨镜的大爷,坐在一个马扎上。面前铺着一块儿布,挺厚实,左边印了一张脸,标着“五官”、“三停”、“十二宫位”,右边印着五行八卦的图。

赵启平就在那跟前蹲着了。“之前没见过您啊。” “静安寺那边不让摆摊,走到这就安在这了。”

“算什么?”

“算姻缘吧。”

那老先生低头从墨镜上方看了一眼赵启平,“以前算过么?”

“没算过。”

“我给你说说我这算法,跟别人都不一样。” 

“您没个坐的地方么,我腿都蹲麻了“,赵启平打断他。老先生从背后摸出一塑料板凳出来递给赵启平。赵启平岔开腿坐下,“直接算吧,我特信。”

老先生摸了一把胡子,又紧了紧系在棉袄上的鞋带,搓搓手从马扎边上拿了个签筒递给他。签筒是竹子做的,外头的漆早就被磨到斑驳,里头的签把签筒口打磨的十分光滑。

赵启平两只手捧着签筒,看着挺虔诚地,闭着眼摇出一根。老爷子立马捡起来,凑近了瞧,微微点头,从怀里掏出一本发黄的册子。拇指先往嘴里一抹,然后撵着书页翻。

风又起了,地上的布差点被吹跑,老先生赶忙用脚踩上。赵启平坐在板凳上抖腿。真冷啊,他抬头看那合欢树。耳朵边风匆匆掠过,公交车的刹车声响彻整条街。天空格外敞亮,密布的树杈像网开四面的牢。四周感觉都快给冻起来,他吐了口气,白色的水汽立刻凝结,该走了,他想,真的太冷了。

“春心莫共花争发,一寸相思一寸灰”,赵启平被老先生的声音拉回来,眼神落在那本掉了封皮卷了书角的签书上。那大爷把墨镜向下耸了耸,一手捧着书,胳膊肘倚在大腿上,仔细打量赵启平的脸。

“啧”,胡须一动,大爷道:“不好”。“你看你,眉端眼正,鼻隆口方,公正强健,富贵到老。” “那这不挺好的么。” “这签,再对上你这人,不好。” “你看这树”,大爷把签书一卷,朝天指了指,“见过这数开花么,只六七月份的时候开,开得肆无忌惮,到了时间,一夜全落了。姻缘就跟这花儿一样,有花开的那天,自然就有花落的那天,花落之后结不结成那果,那得看你。”

那老人家把签书一转,递给赵启平。赵启平一看,这哪是什么签书,分明是一本全唐诗。翻开的那一页印着李商隐的一首无题诗。

赵启平乐了,痛快给了钱。“我还没说完呢”,老人家不乐意了,“我得讲讲你这面相。” “不用了,您一句话给我讲通了。” 一张一百出去,还找回了一包烟钱。他不想听那结果,结不结果那是他自己的事。

谭宗明听见敲门声,放下电脑去开门,见赵启平拎着几个菜场里的劣质塑料袋回来。

“忘带钥匙了。”

“没事。”

赵启平进了厨房,叮叮当当弄了半天。谭宗明见他垮着脸,也没敢作声,在客厅回邮件。

“吃饭。” 谭宗明听见瓷碗磕在玻璃桌上的声音。

“再吃一天粥吧,上班了我就管不着你了。” 赵启平的脸被热腾腾的水汽挡着,语气却没有因此软了半分。

拿瓷勺搅着碗里的肉沫、青菜丝,赵启平眼皮开始打架。厨房里暖烘烘的,粥也是,暖黄的灯把周身的一片都照得柔软。谭宗明坐在对面,那人也瘦了一圈,脸上的褶子都变多了,头发长了,刘海软软地耷拉下来。

谭宗明低头喝了一口粥,满足地咂咂嘴。“干嘛不吃?等我喂你啊?”,谭宗明的笑显得格外不真实,四周怎么这么亮,赵启平想。

我累了,赵启平想,我要睡会儿,太久没睡了,四十几小时了。

他站起来,桌上还有一碗一动没动的粥。他去卧室躺下,浑身使不上一丝力气,头发还带着些潮。天真冷啊,他想,上一个冬天我在干嘛呢。将睡未睡的时候,他感到后背有熨帖的热,随之陷入沉沉的睡眠。

“我错了”,他吻了他的后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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