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谭赵】耿耿于怀 32

赵启平的休息日屈指可数,谭宗明尽量迁就着。往常总爱呆在家的人一反常态,就算只有半天空闲,也一定找尽理由闹着要出门。

十二月的上海,冷得毫不留情。赵启平管不了那么多。花快要谢了,他想,结不结果就是我的事了。

日历翻地很快,赵启平显得有些慌不择路。他不再需要谭宗明监督,穿上最厚最不时尚的羽绒服。不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,烟屁股会偷偷扔进垃圾桶。

十八小时的休息日,一周轮到一次,他们去离家不远的美术馆,逛满是小孩的科技馆,吃排队排到大马路上的风味菜。

周末满是游人的江滩,他们没有牵手,两人靠着栏杆合影,像哥们儿一样勾着肩膀。手机像素不高,又是晚上,模模糊糊看不清脸。赵启平却还挺满意,说要找个照相馆洗了。谭宗明不以为然,说是改天照个好的,这个就算了。

人满为患的城隍庙,赵启平接过赠香,脑子里冒出一百八十多个愿望。他虔诚地拜拜,眼睛被香火熏地生疼,落下的香灰烫得他直缩手。回过头却看见谭宗明离他五米开外,躲在角落里听电话。

谭宗明说他不去了,哪儿都不想去了,受不了人多的地方,头疼。赵启平说,行吧,那就不去了。不累么,谭宗明问他,好不容易有时间怎么不在家里休息。赵启平也不回答他,微微笑笑,就是想玩儿了呗,还能怎么了。

临近年末,公司各个项目该收尾的收尾,该催款的催款。谭宗明日程表里的空白只剩下记事本的边缘。一天下来,会议、讨论,吃饭、客套,独属于自己的那点时间,一个字也不想说。忙到不能再忙的时候,人便陷入麻木和自我否定。他焦虑,却没有权力崩溃。项目等着他定夺,员工等着他拍板,客户等着他联络。那赵启平呢。

“我以为你死了。”

那天,谭宗命估摸着又得熬一通宵,等风险评估做出来就得准备投标,想回家换身衣服洗个澡。回家一开门,客厅里没有灯,厨房却亮着。赵启平盘腿坐在木头椅子上攒着手机。

谭宗明没换鞋,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卡塔的声响。

厨房餐桌上,一个小小的巧克力蛋糕还剩下一半,上头一根蜡烛已经烧尽,粉色的蜡凝固在巧克力装饰上。

“我下班专门去买的”,赵启平盯着那蛋糕,“生日蛋糕早卖光了,我跑了好几家店,都卖光了。” 他顿了顿,掩盖悄不可闻的哽咽,“跟你打电话,想让你带一个回来,你也不接。” 他拿起叉子,拨弄蛋糕外层的奶油,“后来想,反正两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,就买了个小的。想说,没关系,你回来唱个歌,吹个蜡烛就行。”

说着,他抬头看了看时间,时针早已经过了十二点。“我他妈告诉自己只当你死了。” 赵启平一边说,一边笑,一边想往起站,盘久了的腿又僵又硬,他撑着桌子站起来,跌跌撞撞往外走。“死之前至少给我过个生日吧”,赵启平说不下去了,委屈情绪从喉咙管涌上来,再从眼睛里冒出来。

“我从来不问你去哪儿了吧,也不问你干嘛了,我这才哪儿到哪儿,就像个怨妇似的,生怕自己老公跑了。”

“谭宗明,是我,是我要跟你在一起的,委屈你了么?啊?”

谭宗明见他要走,扯住一只胳膊往回带,赵启平回过头盯着他看,通红的眼睛,一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。

“去哪儿啊,几点了。”

“几点了,你手机坏了?我刚还想,要是出车祸了这时候110总该给我打电话了吧。”

说着他想挣开手,谭宗明使了劲,赵启平嘶了一声。

“行了,你别走,我走。”

一晃就是农历新年,两个人都忙得脚不着地,家成了没有清扫服务的酒店。 厨房灶台落了厚厚的灰,地板上感觉能看见脚印。

好像暗地里卯着劲看谁回得更晚,两个人默契地不再回家吃饭,各自解决一切需要,减少无谓的寒暄,剩下的时间用来放空和喘气。

赵启平不再去卧室,长期盘踞在书房,回到家也是点灯熬油的夜战,天上地上都是他的书。厨房里太冷,谭宗明被步步逼退到客厅,弓着背在小桌上用电脑,报表、材料铺满三人座沙发。

脏衣篓里漫出来的衣服,谭宗明负责捡出来,掏空口袋,扔进洗衣机。几小时后等有人想起来时,再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晾晾。

晚上喝了点薄酒的谭宗明一个人绕到江滩醒酒,那地方永远人潮涌动。赵启平和他不可免俗地来过不少次,看烟花,看夜景,吃烤鱿鱼,像外地来的小情侣一样合影。

冷风差不多吹透了他,拉紧了大衣回去找车。打开家门的时候,只见三人沙发上零星几张文件纸,赵启平则窝在单人沙发里睡着,脑袋深埋,两手抱胸,长腿蜷起仍旧露出半截。

谭宗明在他身旁站了会儿,转身去卧室拿了床珊瑚绒的毯子给他披上,扶着膝盖坐在茶几角上看赵启平。刘海骄傲的翘着,两颊微微凹陷,这么多个月以来养起的一斤半两早已经不知何处去了。

他看到两眼发直,直到赵启平醒过来。
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
“请假了。”

“不舒服?”谭宗明站起来,茶几发出微弱的挫响,他把手按在他的额头,冰冷的手让赵启平不耐烦的蹙紧眉头躲开。

“可能风吹凉了吧。”

谭宗明没有应,转头看看时间已经到了饭点。回过头,赵启平的眼皮又开始打架。

“起来吃饭了。”

“我不想吃。”

谭宗明端了一碗面条放在茶几上,把赵启平拽起来,筷子塞进他手里。

赵启平埋头吃,呼噜呼噜发出很大的声音,很快,连面带汤吃了个光。

“谭宗明,我该走了。”

赵启平放下筷子,端起碗回到厨房,洗干净,放进橱柜里。

谭宗明打开推拉门站在在阳台上喝冷风,听着房间里丁零当啷的声响。

“东西拿不走的我改天再来拿,来之前会提前跟你讲。”

“天冷多穿点,以后我不管你了。”

赵启平下了他实习期最后一个夜班,拨开住院部大门厚重的塑料门帘,冷风吹地头闷疼。一个26寸行李箱在水泥地上发出恼人的响,他用手卷起袖子握住把手。

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二天,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身体已经养成了习惯。寒风一刻不停地从他的连帽衫旁吹过,推着他坐上末班地铁,虚浮的脚步不自觉地把他往家里带,谭宗明家。

他掏出钥匙开门,顺手把钥匙当啷一声投进玄关的陶瓷碗里,那是他俩有次去玩陶艺时做的,起先想做个汤碗,拉胚拉小了,从窑里烧出来小了一圈,只够装钥匙。

谭宗明在沙发里坐着,烟缸里几个烟屁股翘着,看他回来,忙不迭把手里那根掐了。

人真的是不会变的,俩个人在一起无非是克制和退让,在赵启平的拳打脚踢下,他看似改了不少恶习,不再在家里抽烟,晒衣服不再拧巴,吃饭时不再看新闻。但所谓积习难改,少了个打手的人,人多半还是会由着自己性子来。

“我躺一会儿,等会儿就走。”

赵启平说着,扔下背包,拖着行李箱进了书房。大概是累过劲了,躺下去半天合不上眼,他翻身坐起在那个凌乱的沙发床里,借着床头灯环顾四周。

书柜里原先填不满的放装饰品的空档早被塞满了他的专业书,地上是一摞摞的体育杂志。漫画七零八落的摆在手边的架子上,在旅游景点十块钱一张照的快洗照片拿医用胶布粘在墙上。

也顾不上困,他发觉自己一刻都不能再等,衣服、裤子、球鞋,玩偶、靠枕、香水,他费劲把东西从房间的边边角角了搜罗出来,跪在地上把东西揽在一块,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这么多东西,是怎样一天一天,一点点从学校蚂蚁搬家似的塞进这间屋子里,占地满满得。

太累了,眼睛干得疼,突然涌上来的泪激地他两眼不停地眨。他把东西一股脑塞进箱子,打开电脑把自己的资料全部拷贝,框选好一次性拖进垃圾箱。

他又躺下,怔怔地盯着天花板,困意来袭,挣扎着爬起来,拖着箱子回到客厅。

阳台的推拉门大开,冷风直接灌进屋里,赵启平咳嗽了两声,把身上穿着的薄夹克紧了紧。

“还剩些书和衣服,帮我寄回学校吧。”

“天冷多穿点,以后你管不着我,我也管不着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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